我曾经听到过穆洛娃和阿巴多合作的《四季》。这位被称为“冷艳美女”的小提琴家演奏出的清新、平和、优雅而深藏不露的琴声,仔细听去,却让人可以触摸到她内心深处那份不可抑制的激动。如果穆洛娃的“四季”让人心旷神怡,那么穆特的“四季”则更能赋予人无尽的遐想空间吧。其实,怎样都好。无论是穆洛娃的冷艳宁静,还是穆特的热情奔放,她们都有着深邃的目光。那么,她们看见了什么呢?是意大利的“四季”,还是德国或俄罗斯的“四季”?是神父维瓦尔第,还是作曲家维瓦尔第?也许她们什么都没有看到,也许看到了。答案就在音乐里。音乐可以让她们轻松地穿行在“四季”的时空隧道里。
那么,威尼斯呢?那个赋予了维瓦尔第生命的威尼斯,那个让维瓦尔第浸泡在音乐里的威尼斯,那个有飞狮保护的威尼斯,那个馈赠给维瓦尔第《四季》的威尼斯,以及那个开始对维瓦尔第流露出厌倦情绪的威尼斯,那个令维瓦尔第远走他乡的威尼斯,那个维瓦尔第的威尼斯,一个我正在去的地方。终于,我还是没有走得更远。那个《茜茜公主》里的威尼斯在无声地抗议,那个莎翁笔下的威尼斯在银幕上不断变换着外套,那个《情定日落桥》里的威尼斯把悲剧改成喜剧说成神话,那个诞生了世界上第一个电影节的威尼斯,一座美得叫人有些生疑的城市。那么,此威尼斯是彼威尼斯吗?被反复演绎的《四季》是维瓦尔第的《四季》吗?一个没有了维瓦尔第的威尼斯,是那么空,空得要用离去的脚步进入这座城。
幸好《四季》还在。可是,它对威尼斯还抱有巴洛克的看法吗?华丽精致的音乐不是虚构,所以每个人都在寻找力度和速度的关系,每个人都在书写他自己的“四季”吗?马里纳和洛夫戴找到了一面旗子在“四季”里迎风飘扬的速度,平诺克和斯坦达奇找到了清新脱俗的“四季”音色,音乐家合奏团完成了让“四季”重新被人们认识的使命,阿卡多则左右了太多人对维瓦尔第和“四季”的认知,霍格伍德与古乐协会乐团又给我们展现了一个不一样的“四季”。
原来,真的有一个可以用来听而不是用来看的四季,我对它着了迷。它有点意大利,但也有点英国或是德国。而当小提琴的田野上驶过手风琴的拖拉机简史,乡村,树林,野餐篮里的浆果和沙粒,就永远地属于了无限的少数人。法国爵士手风琴演奏家理查·盖利安诺改编的手风琴版《四季》,仿佛就是这限量的时间和历史。那么,法国钢琴家雅克·路西尔改编的爵士版《四季》,又是什么呢?是钢琴里的白昼之花照亮了四季的黑夜,还是四季的花香在琴键上弥漫和流淌?
无论是被众说纷纭的维瓦尔第,还是被不断演绎的《四季》,根本就没有参加到人们的自我争论中。争论,只是为了吸引各色人物的注意力罢了。所以,我能做的只是想象。我想象着福特文格勒、切利比达奇及卡拉扬的“三角关系”,想象着穆特拂袖而去后切利比达奇的怒火中烧,也想象着切利比达奇憎恶的“音乐罐头”的味道。如果切利比达奇把帕格尼尼从撒旦的掌控中拉回到“四季”里,如果维瓦尔第就在观众席上,他会因为切利比达奇留下来,还是会因为帕格尼尼而愤然离场呢?
每次听到《四季》中的“春”时,我会不自觉地想象着,青年的维瓦尔第站在学生们中间,他不厌其烦地讲解着各种音乐知识,语言风趣生动,就连窗外枝头的小鸟仿佛也听出了妙处,开始愉快地歌唱了。我想,这段时间对于维瓦尔第来说也是他生命中的春天吧。虽然每天的工作量很大,他却乐在其中。这是一份他喜爱的工作,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且收入也不错。可是我更愿意把他想象成一粒种子,一粒在春天被埋进土里的种子,它时时刻刻都在汲取着泥土的滋养,它沐浴着春风的吹拂,它听到了花儿的开放,然后在一场春雨的滋润中,一挺身,探出头来,看见了仙女和牧羊人在明媚的春光里婆娑舞蹈。
后来,一场不期而至的暴风雨改变了这一切,那情景就像《四季》中的“夏”。当人们沉浸在维瓦尔第音乐所带来的温暖和快乐中时,一场暴风雨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很快的,大风卷着尘土来势汹汹,惊慌失措的人们受到了惊吓。终于,雷电交加暴雨倾盆,维瓦尔第被阻隔在了回家的路上。1741年7月28日,维瓦尔第在到达维也纳一个月后就因病去世了。这时候他的声名已去,默默无闻。此后的一百多年,他的名字也一直没有被引起更多的注意。直到20世纪,随着人们对巴洛克音乐的重新认识,他和他卓越的音乐才可以再一次走到人们面前,并且备受关注。他本人也被评价为与巴赫、亨德尔同样重要的巴洛克早期作曲家。
如果一定要做个对应的话,《四季》中的“秋”应该是维瓦尔第到处游走的那段时间吧,闲适愉快,酒神的琼浆玉液使得维瓦尔第且歌且舞,然后在秋高气爽中进入梦乡。而“冬”更像是他的童年,一个脸蛋被冻得像红苹果一样的男孩在凛冽的寒风中小心翼翼地走着,一个不留神,跌坐在雪地上,他笑着爬了起来,继续在冰雪的世界里玩耍着,直到听见温暖的南风在轻叩冰雪女王的大门。这是一个愉快的冬天。
陆陆续续地听过一些版本的《四季》之后,我最喜欢的还是穆特和卡拉扬1984年录制的版本。在这张唱片里,穆特将“春”演奏得生动、具象而自然,让人仿佛能感受到大自然清新的空气和鸟儿的鸣唱。这让我不由得想起了朱自清的《春》,看似一目了然,却更像一杯醇酒,饱含了某种特定时期的感受和追求;与之相对应的“秋”,同样节奏强劲的两个场景,“舞蹈”热烈奔放,“狩猎”就有些庄严的味道了。可是人们却可以在柔版的宁静中进入“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梦乡;而“夏”的慵懒与暴风雨来临前的躁动不安和“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这样甜美温馨的“冬”,又相生相克相互映衬相得益彰,百听而不厌。
是的,聆听者是幸福的。那是一种近乎于满世界找唱片的幸福,用一个版本来代替另一个版本的幸福,用指挥家和演奏家去走近作曲家的幸福。如果我有了更多维瓦尔第《四季》的唱片,会不会为无法给出自己的聆听序列而不知所措呢?是的,总会有一个维瓦尔第正在四季里倾听着我们,而我们听到的维瓦尔第,或许比所有的四季加在一起还多出一个四季来吧。
(聚焦西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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