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归来已数日,然,至今难忘上饶一个叫万年的小城。记得当时与之相识的那一刻,真真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原来,人世间不仅人与人可以一见钟情,人与一座城也可以一见倾心。
那天我们从弋阳的青山绿树中走来,带着某种朦胧的期许走进万年。果然不负期许,万年如一部玄幻小说,以一个叫细港的如梦似幻的小村为封面,正等着我们去打开。我之所以称它为“玄幻”,是因为就在此刻我还在为之恍兮惚兮,神魂颠倒。
穿过两侧有高大玉兰和樱花树的柏油路,眼前豁然开朗,远处一座座粉墙黛瓦的小楼,在大片荠菜花、油菜花、 柚子树和桂花树的环抱下遗世独立,一排排白色墙面如一幅幅巨大宣纸,渲染着江南山水,给人一种不真实的、遥不可及的美感,我一下子被惊艳到了。
待走近小楼,我才缓过神来。只见青砖围成的院落里,各色蔬菜在阳光下兀自摇摆,被竹篱隔成大小不一的小菜园。一个农妇从屋里出来,在地里拔了一把小葱,随后又回屋去了。接着,一个小男孩从屋里拉着一辆小竹车出来,后面还跟着一条狗,看上去很温顺的样子。
我被眼前的这一切迷住了,不禁暗想从前的从前,万年什么样?带着这个疑问,我们先后走进了“民俗馆”和“天下第一陶博物馆”,恰在这两个地方,惊鸿一瞥万年前世的模样,清晰而朦胧,远在天边,又近在咫尺。
经中外考古学家在吊桶环遗址和仙人洞遗址多次考古挖掘和实验,逐步揭开了万年先民们的神秘面纱。通过大量的出土植物标本,论证了世界稻作农业最早起源于万年;而在遗址上出土复原的“直口圜底夹砂陶罐”,距今已两万年,是目前世界上最早的一件成型陶器,现存放在国家博物馆,被誉为“镇馆之宝”。
难怪小城叫万年!注视着民俗馆里陈列的那一件件农具,我读懂了繁华后的落寞,忙碌后的孤寂;但更读懂了今日万年无处不在的灼灼绽放与富足祥和。那是农耕文明的一脉相承,是生命里始终燃烧着的生生不息的渴望,是有缘人的离去与轮回。否则,万年的一草一木,怎会有如此的烂漫与任性,如大地上铺排开的一块块画布,以嫩绿与明黄调和,布满每一个角落。
在陶瓷博物馆,透过展柜玻璃与“直口圜底夹砂陶罐”对视的那一瞬间,虽然是复制品,那一片片赭褐色碎片,依然透着旧石器时代,古陶特有的那种摄魄的力量和神秘的韵律,让你由不得不肃然起敬,那简单的造型与纹饰,可是它默诵的歌谣?勾人遐想:在两万年前,先民们在晨曦初露,残星还未退尽的时候,便开始挖泥汲水,架柴烧窑。泥土经过与水的缠绵,被一双双坚硬或柔软的手抚摩、捏揉后,终于等来一次重生的机会。于是一个新生命诞生了,欢呼与雀跃掠过荒凉与寂静,开启了人类的文明之旅。
把稻种装进陶罐,放在洞穴里,待来年耕种。想到这,我情不自禁地沉浸在万亩稻田里,走过时间隧道,从古至今:在插秧的季节,农民把一棵棵秧苗栽进湿润的泥土里,悄悄生长,然后迸发出无数细小的黄花,漫漶成一幅丰收在望的图景。这图景想必不是农民刻意的,是上苍给予他们的一份享受,收获前的一份视觉盛宴。
辛弃疾曾有诗云: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直到此刻我才意识到这稻花,这蛙声,是属于诗人的,也是属于农民的,因为最终成为他们餐桌上共有的香喷喷的米饭,这是多么富有传奇与浪漫的事情。而这份传奇与浪漫,始于万年,始于中国。想到这,我好想再去万年的其他地方转转,再去那两个博物馆细细看看,怎奈告别的声音还是一声紧似一声地传来,我不得不加快了离去的脚步。
在返回弋阳的车上,禁不住频频望向窗外,此刻的万年已是暮色苍茫,偶有炊烟升起,风过处,花儿飘落水中。我想如果落花有意,如果流水有情,那么请再给我一个春天,在万年为其掘三尺黄土为冢,慰黛玉忧怨的花魂,也慰我对万年的爱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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