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语“闻鸡起舞”，出自《晋书·祖逖传》，讲的是两晋时期的青年将领祖逖与好友刘琨勤练武艺杀敌报国的故事。两人命运对比的话，日后刘琨的处境较祖逖艰难得多，他于敌后坚守孤城晋阳（今山西太原）整整十年，被后世视为忠臣楷模。“南渡衣冠少王导，北来消息欠刘琨”，八百多年后的李清照就曾以刘琨抗敌之事讽刺南宋朝廷不思进取苟且偷生，明代文学家张溥更将刘琨置于与诸葛亮、岳飞并列的地位，称赞三人“（诸葛亮、岳飞）二臣忠贞，表悬天壤；上下其间，中有越石（刘琨字）”。

　　刘琨原本出身于官宦世家，家境殷实，年轻时的他也曾依附于权贵，与炫富著称的石崇交好，吃喝玩乐样样不少。但与那些纨绔子弟有所不同的是，刘琨心中藏有远大志向，最终在国难之时付诸行动。公元304年，早已臣服的匈奴首领刘渊趁晋廷皇室连年内战之际反晋独立，被后世称为“五胡乱华”的华夏浩劫就此拉开序幕。《晋书·刘琨传》记载，公元307年，即匈奴刘渊反晋后的第三年，晋军在并州屡吃败仗，刺史司马腾被迫弃守，此时的刘琨临危受命，接替司马腾担任并州刺史，计划于当年九月底前往并州晋阳驻防。

　　并州，大体相当于今天的山西省，刘琨被任命并州刺史。当时从京师洛阳通往并州的道路已被匈奴人占据，刘琨一路激战挺进，终于如期抵达。由于匈奴人的入侵，并州境内到处都是白骨横野的凄惨景象，而晋阳城内余户不满二万，侥幸存活的人大都“饥羸无复人色”，城内同样是“府寺焚毁，僵尸蔽地，荆棘成林，豺狼满道”。抵达后的刘琨迅速开展重建工作，“翦除荆棘，收葬枯骸，造府朝，建市狱”，治理晋阳不足一年，城中已“流人稍复，鸡犬之音复相接”，渐渐恢复生机。不过，重建城市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彼时整个并州都被刘渊攻陷，晋阳也就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孤岛”。刘渊大军驻扎在离石（今山西吕梁），与晋阳相距不过三百里，时刻威胁着晋阳城的安全。刘琨秘密遣人离间匈奴各部落挑动内斗，匈奴人果然发生内讧彼此攻杀，刘琨再趁机发动进攻，此战“降者万余落”，刘渊也被迫撤至蒲子（今山西交口），晋阳城暂时解除了危机。

　　孤军守孤城，刘琨这支部队的日子过得极其艰难。由于没有稳定的补给来源，士兵口粮严重不足，只得靠着夏天采桑椹、冬天挖豆子勉强充饥。最困窘的时候，守卫晋阳的士兵每人只配发简陋的木弓一张，用荆棘制作的弓箭十枝，用刘琨自己的话说，即使是孙武、白起等战神再世，看到这样的军队后恐怕也难免泄气。可就是这样一支“叫花子”部众，却像楔子一样牢牢在敌后嵌上了十个年头，并在战场上不断创造着奇迹：公元312年七月，因叛徒出卖，刘渊之孙刘粲一度攻陷晋阳，刘琨父母都被杀害，悲愤的刘琨向鲜卑人猗卢借兵决死反攻刘粲，“大败之，死者十五六”，将敌人赶出晋阳；公元314年，刘琨联合同样在北方坚守的凉州刺史张轨共同举兵，此战又是“王旅大捷，俘馘千计”。后来猗卢去世，他的部下三万多人慕名来投，刘琨借此壮大了力量，一切都朝好的方向发展。

　　遗憾的是，刘琨个人的力挽狂澜却难抵亡国。公元316年十一月，京师长安为匈奴人所破，晋愍帝司马邺被俘，残余皇室成员南渡长江另行立国，西晋正式宣告灭亡。也正是在这个月，刘琨因轻敌中了埋伏，被刘渊麾下的大将羯人石勒打得大败，被迫放弃晋阳。若从公元307年九月抵达晋阳算起，刘琨在孤城晋阳整整坚守了十年，现今十年心血毁于一旦，此时的他已经陷入绝境，恰逢幽州刺史鲜卑人段匹磾数次写信邀请，刘琨因此率残部前去投奔。段匹磾对刘琨非常敬重，和他结姻亲。不过，段匹磾的弟弟段末波早已被石勒收买，其设下圈套诬陷刘琨包藏鸠夺鹊巢之心，段匹磾便将刘琨软禁。公元318年五月初八，段匹磾受东晋权臣王敦指使，终于假借皇帝诏书将刘琨缢杀，刘琨亡时四十八岁，子侄四人一同遇害。

　　刘琨本就是才子，在被软禁期间写下著名的五言古诗《重赠卢谌》。该诗寓意深长、婉而有味，一直为后世所重。开篇首句的“握中有悬璧，本自荆山璆”，是以美玉比作出身名门、现为段匹磾别驾的昔日旧部卢谌，并激励他建功立业，不可荒废才能。随后以姜太公辅佐文王、邓禹投奔光武、陈平解围白登、张良化解鸿门、五贤助力晋文公、管仲辅佐齐桓公六个典故来暗示卢谌设法营救自己。“苟能隆二伯，安问党与仇”指的是值此国家危难之际，段匹磾是抗击敌人的重要力量，即使卢谌无法帮助自己脱困，刘琨也不希望因他之死引发内讧削弱实力。后十句则借用孔子的遭遇感叹自己年华已逝但功业未建，身负国仇家恨却陷于囹圄，实是人生的悲哀。最后的“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将诗彻底升华，即用百炼的钢铁化为柔软的线团作比喻，诉说了自己由意气风发转向英雄末路的凄凉境遇。可以说，这首诗在字里行间中处处散发着刘琨的悲愤之情，可惜的是卢谌没有过人的智慧才华，只当是普通的诗作予以酬和，和老上司的愿望相差甚远，可怜刘琨一片苦心，最后化作千古遗憾。刘琨遭到冤杀后，考虑到段匹磾的实力足以讨伐石勒，东晋朝廷选择了沉默。直至两年后，卢谌、崔悦等原刘琨旧部不断上表辩冤，而段匹磾又连遭败仗无力对抗石勒，朝廷这才正式为刘琨平反，追赠侍中、太尉之职。

　　纵观刘琨的一生，他原本是一个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国难之际，完全可以像其他子弟那样逃到江南继续过着先前的富贵生活，但他没有那样做，而是毅然挺身而出，在敌人后方独守孤城缠斗十年，比起同时代的人，他是一个当之无愧的英雄。那首《重赠卢谌》中所表达的深沉的国破家亡之痛、英雄末路下的未酬之悲让人难以忘怀，获得了无数的敬仰和同情。可以说，因为刘琨的出现，整个西晋历史都不再是屈辱与不堪，而中华历史也因而又多了一个足以“照汗青”的英雄楷模。（插图 小谷子）